时光流转,岁月匆匆,人们埋头奔走,将往事尘封。轻敲一扇岁月门窗,你还记不记得春风微冷,夏萤扑屏?你还会不会看见山野烂漫,飞雪满天?你是否还会记起六月天里的你我,用玩世不恭解释生活,只望见那不经风雨的凡世,却幻想着共度人间烟火?
犹记那时追的剧,男主对女主说:“我不想只做你人生中的过客。”当年还不懂什么是“过客”,只是觉得这句话饱含深情。他说不当过客,就是说他会陪她一辈子的吧。
从青丝到白发,从牵手到白头。剧中的主角有着和我们那时一样的天真无邪。男孩和女孩青梅竹马,从小住在一条巷子里长大。男孩顽劣女孩乖巧,女孩跟着男孩耍到东街西巷。
那日太阳正毒,我拖着一身痱子从岭头回来,坐在老屋矮矮的青石板上,双手托起红烫烫的腮帮子,转过头问身旁的江蝶:“江蝶小姑,你知道‘一辈子’是什么意思吗?”“‘一辈子’,就是说一整个人生,就是……你活着的一百年吧……”大我一岁半的江蝶努力解释着。至今我仍对那个“一百年”印象深刻。年少的我们,一直以为人是无论如何都要活一百年的。所以,“一辈子”就是一百年,“上辈子”就是以前的一百年,“下辈子”就是以后的一百年。我突然间明白了一个模棱两可了许久的问题,开心地笑起来。“你笑什么?”江蝶奇怪地盯着我。“江蝶小姑,那我们一辈子都一起玩好不好?”我赖皮地看着她,在那个“我不跟你玩了”被常挂在嘴边的年纪,“一起玩”是如此朴实却令人欣喜。“好!”江蝶不假思索一把答应,“来拉钩,一直一起玩!”
而男孩女孩也终于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一起赶集。男孩第一次牵起女孩的手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,奔跑在车水马龙的街道。他们欢呼着,笑着闹着,跑在回家的路上。他们拉勾,说要陪对方很久很久。
“拉钩,上吊,一百年,不许变,变了就不跟你玩!”勾着小指头边摇边说,然后“盖章”。其实我至今也没想通这其中有什么逻辑,只是在小孩子眼中它是个不可或缺的日常仪式。也许刚好彼时的江蝶也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肃性和仪式的随意性,她放下手,抬起头认真地说:“不行不行,我们要正式一点。”于是她想了好一会儿,突然指着我俩的花凉鞋——那是当年新出来的一种半透明彩色塑胶的凉鞋,市场上都清一色的红胶带子、铁扣环,外加一朵大红花,农村没有货,亲戚从外地捎回的两双,江蝶和我一人一双。我慌忙捂住新凉鞋,有些紧张地看着她。果然,江蝶说:“你听说过的吧,把这后面的带子剪掉,就变成拖鞋。” “我知道,但我剪掉我妈会打我的!” “你别怕,我们一起偷偷剪掉,然后把胶带子扔到屋顶上去,怎样?屋顶那么高,就一直掉不下来,我们扔的时候就说我们一直一起玩,这比拉钩厉害多啦。”年少的心自然经不住风吹草动,我被成功说服,我俩便开始了这项秘密、伟大而庄重的工作。
趁着江蝶把风,我从家中拿来那把大黑剪刀,工作进行顺利,“咔嚓”一声,四条凉鞋带子就剪下来了。我提着两条还崭新透亮的胶带子,心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。接下来便迎来了最庄严的时候。为了确保带子安全抵达屋顶,我们搀扶着爬上岭头边高高的青苔泥墙,认真瞄准,“三、二、一!”,大声念着“江蝶和沙沙一辈子一起玩”,然后把带子扔出去。如我们所愿,四条凉鞋带子就安静地躺在了屋顶瓦片上,在炽烈的阳光下反着耀眼的光。
这应该是我儿时做过最郑重的事了。当然,最后仍免不了被家人臭骂一顿然后在青石板上跪一下午的悲剧,我们也实在说不出剪掉带子的理由,那时的我笃定,这种庄严的秘密契约,他们是不会懂的。
那些每天和江蝶爬到岭头上疯疯野野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,年少追的那部不知名的剧也不知什么原因没有看到结局,我最终也没弄清楚对话的男孩和女孩有没有在一起一辈子。不过后来我明白了,他们一定会一直在一起,因为,因为这是电视剧。
因为注定被安排的某一集里,在都市夜晚的霓虹灯下,早已成年的男孩紧紧拥抱女孩,说的那句,我不想只做你人生中的过客。
真好,他们都没有成为彼此人生中的过客。
只是,为什么我还记得六月天里,我们费尽功夫许下的同样“一辈子”的誓言,终究是被老天当成童言无忌了呢?
是啊,后来我们自然没有一起玩下去,我们去了各自的城市,远走高飞,杳无音信。只是后来渐渐长大,会经常回忆起那些年和江蝶“一起玩”的日子,想到那些傻傻的小岁月,想起那年扔到屋顶的凉鞋胶带不知掉下去没有。就算没掉,也该被捡瓦的伯伯扔走了吧。有时候会想:如果这种仪式真的有用的话,那我们或许就能做一辈子的朋友吧?
只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如果,我们没办法一辈子,我们就只是过客。于是那段时光,就这样永远被尘封在记忆深处了,时间越长就越褪色,变得难以被呈现。而这个人,这个名字,慢慢变成了一种符号,抽象又真实,亲近又遥远。
后来啊,我见过更多的风景,遇到各种各样的人,只是最后都和江蝶一样,消失在岁月的拐角处,无影无踪。突然记起谁告诉我,世界就这样,那些约好一辈子的人,最后大多都散了。果真就这样,我们无法一辈子,我们走过一段又一段的风景,却始终只是过客。
直到十年之后,我回到家乡碰到了江蝶。那天我不经意路过她老屋的门口,恰好她也归家,她从屋内走出来,穿着一袭深蓝色的长裙,早已不是儿时的模样。她看着我,一瞬间大叫起来:“沙沙!是沙沙!是的是的!”原来重逢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毫无头绪,又或许因为彼此都赶时间,那天我们并没有多谈,只是喝完一杯茶水的功夫,又匆匆说再见。这以后也没有再见面,但我有一种感觉,江蝶一定记得那年的凉鞋带子,一定记得那个荒诞伟大的的誓言。
这就够了。就算真的只是过客,我们还是记得,在平行人生中的那个交点,即便不能陪伴一辈子,却能在某一段人生路途上成为主角,又何尝不可呢?有人说人生是靠记忆堆砌的,那么生命中的过客,就一定是记忆的编织线吧。
有人把人生比做一辆列车。有的人在这一站上车了,有的人在下一站下车。人们各自奔赴自己的旅途,只是恰好,你们在这一站相遇了。或许他下一站就会离开,可不变的是,每一站总会有人上来。在你的人生列车上,也许没有人会陪你坐到最后一站。然而很幸运,你却并不孤独。
谢谢你来过,不怨你离开。我们步履匆匆,却还能在有限的时光里相遇。勾勾手指,不求一辈子,只愿与你策马同游,看下一程繁花似锦。